“老板，来碗牛肉面，大碗的。”
“好嘞，您先坐，马上好。”赵强刚坐下歇息，就来了客，只好起身去后厨，继续做拉面。
‘赵强面馆’是这家小店的名字，开在这处不太起眼的老街内，店面不大，平时也都是周边居民过来吃。
开了一年，生意倒是不错。
味道好，价格实惠，回头客很多。
天刚擦黑，正是上客的时候，小店内除了赵强，就雇了一位前台收银小妹，平时的工作就是收钱和给客人端餐。
客人吃完后，再收到后厨，洗碗的活归赵强。
之前生意一般，两人倒是忙的过来，最近刚开春，天气好了，客人多起来，白天还好，晚上忙起来比较吃力。
赵强琢磨着，想再雇一个人。
白围裙，高帽子，一忙起来就热，赵强脱了外套，就穿了件薄薄的圆领卫衣，他个子高，皮肤黑，面相不善，但长得端正，浓眉深眸，高鼻梁。
按照平时的俗话，就是三庭五眼都没得挑。
好皮囊盖过了他有些凶的面相，时间长了，跟周围人熟络起来，也就不觉得凶，反倒觉得赵强为人和善，很好相处。
做生意的哪有不和善的，就算装都得装出个样子，不然就得关门大吉了。
“赵老板，给我下碗面。”隔壁是间理发店，一位发了福的中年女人，头上裹着保鲜膜，身穿睡衣，脚踩棉拖，站在店门口吆喝。
她叫王美凤，是附近小区的居民，也是赵强面馆的熟客。
“好嘞。”赵强从后厨探出头，应了声，“还是老样子？”
“不要辣了，最近上火。”
“好，没问题。”
话落，赵强低头继续扯面，一双大手像是会魔法般，面团在他手上，很快扯成粗细均匀的细条状。
两手一抖，小臂暴起青筋，肱二头肌明显，胳膊一看就很有劲。
围裙都遮不住的胸肌，配上他190的身高，完全称得上魁梧。
就连前台收银小慧，刚来面试的时候，都被他吓着，怕这老板生起气来有打人倾向，要不是当时实在缺工作，抱着试试的心态，她也不会在这里干。
但现在只有庆幸，赵强给的待遇很好，工资比同行的高一些不说，店里很多活，赵强只要能干都不会让她上手。
面拉好，下沸水，煮了片刻，捞进碗里，舀一勺提前炒好的牛肉，一勺小葱，浇上汤底，最后再撒点香菜。
一碗香喷喷的牛肉面就好了。
“小慧，端到隔壁的理发店去。”
这条街，连铺之间都很相熟，平时吃个饭都是直接端碗过去，吃完了再送回来，或者喊一声，赵强过去收。
手机响了，赵强单手在围裙上擦了擦，从兜里掏出来。
小区物业打来的。
“喂，你好，对，我是302业主，好，我现在马上回去。”
挂了电话，赵强立马脱了围裙，“小慧，你先回去吧，今晚不做生意了。”他边说边往外走，“你临走的时候把门锁上就行，我晚点回来收拾后厨。”
说完，手都没顾得上洗，就赶紧往家跑。
物业打电话来说他家水管爆了，楼下倒是没遭殃，就是水往楼道里流，他现在就是担心家里怎么样，别被泡坏了。
这房子他买了不到半年，二手房，比较旧，他也没翻新，反正他就一个人，凑合住，等有钱了再重新装好一点。
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，深夜寂静，晚上十点，街上的店铺零星几家在亮着灯，做着整理善后工作，卷闸门一拉，今天算是结束，回去休整休整，明天一早再过来开店。
赵强踏着黑夜往店里走，后厨还没收拾，还有一些碗没刷，他得把这些都弄好，今天才算是结束。
远远的，他看见自家店门口猫着一人，身形很瘦。
走近了，才看见这人一头脏乱的头发，打着结，身上破破烂烂，正坐在地上，端着碗喝汤。
他门口放了一张桌子，平时从他这端碗回自家铺子吃饭的，再把碗送回来都会放在这张桌子上，方便收。
这个碗，就是饭点的时候，隔壁理发店做头发的王美凤送回来的，没吃完，碗底还剩点汤。
“喂---”赵强沉声喊道。
这人被吓的一颤，碗从手里脱落，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下，没碎，倒是洒了这人一身的油汤。
“啊，啊，啊---”他惊恐地看着赵强，脸上脏兮兮的，但那双眼睛又黑又亮。
他坐在地上，不知所措，抱着膝盖，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。
‘啊’了好几声，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来。
赵强算是看出来了，这人不是疯子就是乞丐，就这造型，犀利哥都自愧不如。
“从哪来的？”赵强怕吓到他，没再往前，站在几米外，低头询问。
这人连啊都不啊了，埋着头，借着店内没熄的灯光，能隐约看清他轻颤的身子。
瞧着怪可怜的。
“强哥，回来啦。”隔壁理发店老板正好出来倒垃圾。
“是啊，回来收拾收拾。”他冲着门口扬了扬下巴，“这人啥时候来的？”
理发店老板这才看到，呦了声，“还没走呢。”接着解释说：“你平时在后厨，可能没注意，这小子来这有三五天了，白天见不着，晚上就来街上转悠，捡吃的，翻垃圾桶。”
赵强听得直皱眉，“没有家人来找吗？”
“你看他这样像是有家人的吗？脑子肯定是不正常了，就昨晚上，我那有块面包，想递给他的，谁知道还没靠近，这小子跑的比兔子都快。”
理发店老板说到这，疑惑起来，笑了笑，“这小子怎么今天这么老实。”
“喂---”赵强又叫了声，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，就见他把自己团得更紧，倒是没跑，“你是不是饿了？”
赵强蹲下身，偏头打量他。
凌乱的头发上夹着几根杂草，脏旧的衣裤空荡荡，一看就不合身，上面破了几个大洞，露出的皮肤都染了脏污，衣服黑不拉几，已然辨不出本来颜色。
凑近了，闻到了一股臭味。
常年不洗澡，又混合着垃圾桶内的那股子酸臭味。
赵强眉头一皱，下意识屏住呼吸，“你等一下，我去给你下碗面吧。”
说完，他捡起地上的碗，站起身，拿钥匙开了店门。
后厨还剩了一些面，扔了浪费，发发善心也挺好。
不多时，面好了，赵强端着碗出来，就见他还是蜷缩在原位。
赵强把碗递过去，正冒着腾腾热气。
“吃吧。”他没接，赵强就把碗放在地上，让他自己端，“没事，免费的，吃吧。”
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不听的懂。
须臾，就见他慢慢抬起头，偷偷看了赵强一眼，眼底的情绪从刚才的惊恐变成了疑惑。
被赵强准确捕捉到，笑了。
看着挺傻，小眼神倒是机灵。
“快吃吧。”赵强笑着催促了声。
他这才有动作，端起来，筷子掉在地上，也没注意，伸手就想抓，被烫的猛地缩手。
‘啪’的一声，一只手不稳，碗扣在地上，从中间裂开，面条和汤洒了一地。
他还没回过神，就被赵强迅速拉开，“没烫着吧？”赵强低头检查他身上，除了衣服沾了汤汁，倒是没有烫伤的迹象。
手中紧握的细胳膊不停颤抖，赵强视线往上，就对上一双泪眼，水珠子不停往外冒，嘴巴微张，‘嗯嗯---’个不停。
接着他挪开视线，看向撒在地上的面，一把抓起，就要往嘴里塞。
“哎哎---”被赵强抓住手腕，“脏了，别吃了。”
可他还是固执的要往嘴里塞，啊啊的一直叫，声音带着哭腔，像个犯错的孩子。
赵强听的心里不是滋味，这小子看起来年纪很小，瘦得皮包骨，跟他同龄的，就算不是在干净的校园里，最起码也得有父母家人在身边。
唉！
“没事没事。”赵强于心不忍，睁着眼说瞎话，“是碗不好，那破碗我早就想扔了，这下碎了，我还得谢谢你呢。”
可他还是啊啊个不停，又呜呜地哭，没听懂赵强的话，一直沉浸在自己犯的‘弥天大错’中。
“大刘，大刘。”赵强只好搬救兵，大刘就是隔壁理发店老板，听到呼喊，他跑出来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你给我抓着他，我进去再给他下碗面。”
看着眼前的惨状，大刘心中了然，嘿了声，“你小子怎么净捡脏的吃，干净饭有毒还是怎么滴，快把你爪子松开，再往嘴里送，揍你信不信。”
“啧，你别吓到他。”赵强笑了声，“胆子都没针鼻儿大。”
连说带掰，总算让他松了手，大刘眼疾手快地拿扫把和簸箕把地上的面条扫干净。
这下想吃都没得吃了。
“强哥，我职业病犯了，看着太他妈难受了，能给他剪个头不？”
“行啊，你看他愿不愿让你剪。”赵强把做好的牛肉面倒进大汤碗内，用筷子把面条挑起来，吹凉。
一边挑，一边吹。
或许是感受到了善意，他已经没刚才那么恐惧。
大刘放下剃刀，满意地笑了，“这样多好，头发长的都长虱子了。”
赵强抬眸，看见一颗圆润的‘小卤蛋’，忍不住哈哈笑，揶揄道：“这样看起来，是个聪明蛋。”
‘聪明蛋’此刻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，无暇顾及，那双黑亮的眼睛，就盯着赵强手里的那碗面看了。
‘咕咚’一声，咽口水的声音贼大。
赵强哭笑不得，看来真是饿坏了，“行了，先吃饭吧。”
大刘也没多待，去隔壁关了店，就回家陪老婆孩子了。
赵强把面放在桌上，拉着他坐在椅子上，把筷子递过去，“不烫了，吃吧。”
他抿了抿嘴，脸上黑黢黢的，还没擦，剪头发时掉的碎茬黏在脸上，脖子衣服上都是。
也顾不得清理了，眼下饿的两眼发昏，只想赶快填饱肚子。
拿着筷子，像模像样地挑了好几下，都没挑起来。
他太久太久没有用筷子正常吃饭了，已经不太会用。
双眼无措地看着赵强，片刻后，缩着肩膀，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，低着头不敢吭声。
‘咕噜，咕噜’胃里抗议的声接连响起。
但他不敢动，刚才打翻了一碗面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，他心里想着，应该吃刚才那碗的，掉在地上也没关系。
干净的，比他平时吃得干净太多。
抓起来吃很方便的，可现在，看着眼前这碗香喷喷的面，他不敢用手抓了。
只好紧抿着嘴，低着头，手指转圈地抠着破到不能看的裤子。
赵强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得，就伺候一回吧。
重新抽了一双干净的筷子，挑起碗里的面条，“张嘴。”
他抬头，怔楞，看着送到眼跟前的面，下意识的‘啊~’了声，张开嘴。
赵强把面条塞进他嘴里，入口的香味，口齿生津，令人食欲大增。
他嚼得极快，没几下，就咽进去了。
“慢慢嚼，别这么急。”
可他实在太饿，而且在他的记忆里，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这碗面的味道。
实在太好吃了。
塞进第二口，他又飞快地嚼了几下，就准备咽。
“哎。”被赵强皱眉打断，他含着面，没敢动，就听赵强严肃道：“多嚼几下，你这样吃不消化，很伤胃，跟我学----啊呜---”
他看着赵强的嘴上下张合，就跟着学，赵强咬几下，他就跟着咬几下，赵强吞咽，他也吞咽。
“这样就对了嘛。”赵强满意地笑了。
一碗面吃了十几分钟，赵强下得多，他身量又小，喝完碗底的最后一口汤，就开始打饱嗝。
赵强看着好笑，索性就好人做到底，去后厨接了盆热水，拿了条毛巾，过来给他洗脸。
把毛巾浸透，揉了几下，拧干水，直接盖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，头和脸蛋一起擦。
用了两盆水，才把他擦干净。
哟，模样倒是不错。
秀鼻小嘴瓜子脸，那双大眼睛格外漂亮，这会儿洗干净了，皮肤也特白，看起来20上下的年纪，脸颊有些内凹，太瘦了。
“你叫什么？”赵强问。
他小脸一懵，看着特别无辜。
赵强又问了一遍。
他才小声说：“没---没---”
赵强忍笑，“是叫梅梅，还是没有名字？”
“没--没---”他微阖着眼，说一个字抿一下嘴，腼腆又好笑。
“你一个男孩子，应该不会叫什么梅吧。”赵强想了想，“没，小没？不好听啊。”
他沉吟片刻，眼睛陡然一亮，“没，默，多音字，而且你又不爱说话，就叫小默吧。”
小默掀开眼皮，一脸茫然。
“行了，饭也吃了，名字也有了，你住哪里？我送你回去。”
深夜，风吹的人直打冷战。
赵强竖起风衣领子遮住口鼻，站在一处垃圾站旁，眉头皱得厉害。
“你晚上就住这？”
小默虽然脑子不太好，但也不是傻得彻底，有些话他是懂的，但不会听好赖话，也分辨不好语气。
他拽着赵强来到垃圾站的侧边，那里有一床破棉被，很老旧的牡丹花被面，被烧掉了一大块，露出里面发黄的棉花。
小默笑得很开心，蹲下身，把棉被摊开，看着赵强拍了拍。
“暖---的。”
他看起来很知足，仅仅是因为这床破棉被，那笑容像针一样，扎的赵强瞳孔瑟缩了下，心中止不住的酸涩。
“额----你---”一向口齿伶俐的赵老板突然语塞起来，“你早点休息。”
话落转身就走。
他不是什么大善人，也发不了什么了不起的善心。
他就是一个卖拉面的，无父无母，自己也到了而立之年，高中都没读完，好不容易打拼，才有了今天的温饱生活。
若是给几口吃的，每晚都送他一碗面，这都没问题，要是再多，他是真伸不出这个手。
说难听点，这人就是个傻子，两人又不沾亲带故，赵强就算不可怜他，也无可厚非。
“啊--啊--啊--”
轻呼声裹挟着夜风吹在赵强耳畔，那声音不是呼救，不是责怪，也没有挽留，仅仅只是疑惑。
疑惑赵强怎么走了？他摊开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赵强，但赵强还没有躺下试试。
半个小时后。
“你先站在这里等着，我上去拿点东西。”赵强走了几步，又回头，不放心地叮嘱，“就站在这，别动，千万别动，我一会儿就下来。”
小默反应慢半拍地点了点头。
赵强舒了口气，这才转身进入漆黑的楼道。
厨房内水管破了，家里没法用水，本来他是打算今晚回来凑合一下，明天找人上门修的。
但现在突然多了个人，他那身臭烘烘的乞丐装，凑合是没法凑合了，只能就近开一家宾馆。
把他洗干净，才是要事。
赵强打开衣柜，拿了一件长袖t恤和一条大裤衩，他睡觉没有穿睡衣的习惯，只能随便拿几件给他凑合穿。
弯腰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拿了条干净的内裤，一股儿脑地塞进塑料袋里。
关灯，锁门，下楼。
小默听见‘蹬蹬蹬’的脚步声，看见赵强高大的身影从楼道里出来。
歪着头，抿嘴傻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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